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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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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老师四十多岁。名叫袁世忠。矮矮的个子,拉拉杂杂的短胡子,好像忙得来不及洗,甚至来不及擦,短须上常常挂着鼻涕。他的穿著跟陶校长绝然相反。衣冠不整,有时扣眼也对不齐。脚下的布鞋穿眼了,脚趾头伸出来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走路时匆匆忙忙,像是赶鸡撵狗,连颠带跑。手乱摆,脚乱踩,踩了牛屎才跳得老高。有时跑进课堂来上课,裤管一只高一只低的卷着也忘记放下来。说话,讲课“这这这,那那那……”连昨天的课上到哪里,他自己也记不起来,要学生提示一下,他才“哦——”讲起来不得要领,好像根本就没有备课。难怪只要他带代低班。好在他也不跟任何人争高低。有事混,能拿工资养家糊口就行。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调来的,怎么当了国家老师。我感到非常奇怪。他完全不像个老师,更谈不上为人师表,倒很像个逃荒要饭的。但他确实能写一手好字。而且资格很老,听说解放前就是国立小学的老师。他家住在新河口。听说还是“盘户”(外来移民,常受到当地人轻视,俗称村盘户)。孤零零在河口上搭了个“一眼铳”的茅草房。低矮,黑暗,连窗也没开一个。他有六个孩子,比表哥家孩子还要多。他老婆不会做农活,也不做活。好象躲在茅草棚里专门生孩子。听汪老师说,袁老师出身大户人家,上过洋学堂。还在旧政府里干过差事。解放前家道败落,从军去了山西,在阎锡山的部队里干过一阵子,抗战胜利后回来,没当官,也没发财,穷困潦倒,当了教书匠。“教书是读书人这末路啊!”这是我听到汪老师唯一的一次带着苦笑的自叹。“穷困潦倒”这个词我是第一次从汪老师口里听到。也从袁老师身上看到,怕。我将来千万别“穷困潦倒”。袁老师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靠了他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养活着一家八口。那群孩子衣不遮体,嗷嗷待哺。茅草棚里简直就是一个大鸟窝。一群张着大嘴,伸着脖子,精瘦精瘦,羽毛没干的小燕子。他就像是一只劳燕,来回地飞,来回地跑,衔着食。他到我们小学来任教,什么也没带。一个蓝布书包,里边装着备课笔记,教本,还有午饭。他不像是来教书的,倒像是来赶工的。从学校到他家五、四里多路远。他走教,早来晚归。有时上课铃声响,学生进了教室,还不见袁老师来。放学时,他急不待地赶着回家。帮助老婆锤芦子,勒芦篾,打芦席。他用工资买了芦子,加工成芦席,每张芦席能卖三毛钱。他的手不像老师的手,常年劳作,粗糙如锯。他带来饭菜,质量低劣,只是充饥而已。先生婆婆烧了鱼,煮了肉,给他夹一块。他感激涕淋。狼吞虎咽下去,从缸里舀一碗水,抬起脖子灌下去。粗糙的手一抹嘴,往衣服上一揩。把碗往布袋里一塞。坐下来。开始批改作业。他晚上不办公。赶回家编芦席。袁世忠是我见到的最穷,最脏,最不讲究,最没有人格尊严的老师。他为什么生那么多孩子呢?他到杨柳湾分部来教书,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只好派他了。他没有任何资本跟校长讨价还价的。否则,他只好辞职了。他满脑子是养家糊口。回家路上,发现一根树枝也要捡起来,带回家当柴烧。校长检查备课笔记时,翻开他的备课本,发现是空页。他连学生的名字也常常叫错,张冠李戴,惹得孩子们哄堂大笑。捣蛋鬼柳小林干脆当面叫他“袁世忠”。他生气,罚柳小林站十五分钟,不许进教室。柳小林回家去,从菜园里摘了个油瓜来,笑嘻嘻地顶在头上走进教室:“袁老师,我姆妈说,这个油瓜送给你做菜吃。”袁老师怒气顿消,接过油瓜,放在讲台底下,“这样好,这就是尊敬老师,改了就好。上位!”陶校长是个善良的人。批评批评,警告警告。他依然故我。每当上级给困难教师发生活补助时,给袁老师一大份。他那个穷窟窿是无法填满的。老师们曾经还把家里的旧衣旧鞋捐给他家的孩子穿。同加讨厌。怜加嫌。他什么都向人家讨。尤其是讨香烟抽。他烟瘾很大,见他原来也富有过。他厚着脸皮抽汪老师的香烟。弄得汪老师不敢把香烟放在办公桌上了。汪老师也不得罪他,也不去校长那里打小报告。有时看不过去,“嘿嘿嘿”笑着说,“老袁呀,老袁,你心不在焉啊!”袁老师也歉意地“嘿嘿嘿”笑,同时伸出手来,从汪老师的“飞马”香烟盒里刁去一支香烟。汪老师来不及藏。他已经把香烟刁在嘴上了。又去拿张老师的火柴。汪老师继续“嘿嘿嘿”地说:“心不在焉,心在于烟哟,嘿嘿嘿……”。他一抹胡子上的鼻涕,胡子上沾上了粉笔灰,变成花白胡子。狠劲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白烟,“嘿嘿嘿……汪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家里忙啊!你这烟真好,真好。飞马,高级。唉,我两天一包大公鸡也常常断吹呀!”“马飞牌”是乡下人很少见到的好香烟。三毛五一包。属干部烟。一包“飞马”能买三斤鱼,七两猪肉。汪老师工资高,俩老口没负担。能抽。“大公鸡”九分钱一包,是一斤大米的价。一斤大米能煮一锅菜粥,一家人糊一顿。袁世忠常断吹烟也有原。人家不要的他都要。连死猪肉他也要三斤。人家把瘟鸡扔在灰坑里,他居然捡回家去。还说,“用辣椒炒了吃味道好极了。”那年代没听说“禽流感”这个词。叫“鸡瘟。”一般农家染了鸡瘟,活着的病鸡放放血,兼和着酸咸菜煨着吃掉。死了才肯扔掉。袁老师家的孩子们吃了瘟鸡,也没听说过生病的事。他虽出生富家子弟,穷困潦倒,把他变成百草羊,什么都敢吃。穷困潦倒啊!我从他身上再一次看到了另一种人生的惨景。

我还记得袁世忠出过一次大问题。这事传遍了全公社。这也是听表哥回来跟我说的。那年,表哥已经当了老师。袁老师调到东河乡心中小学去了。跟表哥成了同事了。陶校长调到中学当校长。我在区中学读一年级。

那年月,老师们要搞政治学习,星期六半天,连课都不上,叫做“雷打不动”的学习制度。高举“三面红旗”,“鼓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学习会上,人人对照,个个洗澡。揭发批判不良现象。也不知是谁揭发了袁世忠。也许因为他是“头上有癞痢”的人。(指有明显的历史问题,他在阎锡山部队里干过。)有张《大字报》揭发他,说他在教学生认“饱、暖”两个生字时用,先把“饱、暖”二字写在黑板上,用教鞭点着大声念:“饱——吃不饱的饱——暖——穿不暖的——暖”而且念了很多遍。嘶声竭力,简直就是在社会主义的课堂上高呼反动口号。向党猖狂进攻。许多学生下课后一直喊回家,影响极坏。1960年春天,别说全国人民吃不饱,穿不暖,连住在中南海的伟大领袖**也节食少吃红烧肉了。那些饥肠辘辘的小学生们自然深有体会。所以,在课堂上跟着袁世忠空着肚皮喊。校长看了《大字报》,吓了一跳。这是严重的政件事件,不能马虎。当时就把袁世忠绑了,派两个老师送到公社,请上级发落。否则,校长就有包庇之罪。袁世忠被关进了县看守所。在审查中,他死不认帐。说别人诬陷他。他为人师长,再胡涂也不会在课堂上这么教学生。教育组派项目到学生中来调查取证。很多学生都作证。证据充分,再审。袁世忠还是不认帐。他说,七岁小孩子不到法定年龄,说的话是不能当治人之罪的证据的。共和国有法律,你们不能凭七岁的孩子的证来给我定罪。如果是文革时期,他死定了。他懂些法律,满经世故,大江大河里淌过来的。案子送到县检察院。证据不足,没法判罪。他在县看守所住了半个月,吃了几顿饱饭,放回来了。因为,出据证的人都不满八岁,没有行为能力。证词全是由老师代写的,不算。袁世忠回来后哈哈大笑。说看守所的细米粥好吃,管饱。而且不要粮票不要钱。校长骂他恬不知耻。也把他没治。他是根老油条。

“三年自然灾害”后,他终于挺不住了。他也不适于再当老师了。62年“精兵简政”“调整、巩固、提高”的政策一传达下来。他就主动报名。为了几分自留地,他自愿当农民去了。八十年代初,许多人闹“落实政策”,袁世忠也跟着去闹。从乡里闹到县教局育。答案是:你自动报名下乡当农民的,当年已给了你安置费,算是退职了,没法再落实。他又到公安局去闹,说自己是冤案,要求平反。“下放他”是因冤案而引起的,他不是精简对象。公安局查他的档案,没有立过案,没有他的犯罪记录,不能落实。反正他老了,儿女也都成家,他没事做,专门跑县里,求要“落实政策”。说自己曾是国家公职人员,还有过抗日的贡献。国民党,黄浦军官都能“落实”,我为什么不能落实?他找民政局。这回算找对了门。他说自己抗过日,他所在的部队曾一度隶属薄一波领导过。民政局请他写个陈述报告递上来,并要求出据当年任职证书及身份证明,否则,就无法办理。他居然拿出了一张深藏四十多年的军人任职令,上面还有他年青时的照片。有阎踢山的签名,盖有钢印。民政局一查,还真有那回事。于是,由民政局每月发给他三百块钱的养老金。他快快活活地又活了十多年,九十年末死了。埋在新河口的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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