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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所言极是，一切都是脂砚自讨苦吃——是脂砚愚昧，不知云泥之别……脂砚告辞。”脂砚揽袖提裾，甚至没有行君民之礼便决然离去了。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他死了心，心情自然大好。不意自己还没走出几步，便闻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从后方传来：“唉……脂砚你啊……”尾音拖得很长，带出些似怨犹怜的味道。

脂砚本能地回过头去，望见天子正懒洋洋地瘫坐在地上，纤弱的身子伏上眼前那块青石。墨色的长发披散至脚踝处，半遮着脸面。瞧他现在的德性应是以为邋遢罢，然而却又意外地发现他实在一直都很羸弱，似乎连说话都吃力得很。是因为他今晚的脸色不佳照旧——

脂砚的眸光倏忽一沉。他的脸色——他的脸色怎么竟苍白成这副容貌？

“你没事吧？”她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么一句，显然是不切合她现在身份的话。说完之后才以为气恼，不想自己竟也有堕落的时候？照旧在他眼前……

所幸，天子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失礼，依旧自顾自地嬉笑起来，“我啊，向来是很没耐心的。喜欢一样工具也从来都是一时热，热劲过了就忘光光，谁也不记得。难堪有真心喜欢的工具也一定是假的吧……”声音娇娇柔柔，他说得好轻描淡写，“所以我从来只会追一次，以为追不到了就连忙放手。一点也不累心。瞧，朕是不是很智慧呢？”

脂砚缄口不语。那一瞬，眼前的他，耳边的话，她竟分不出半点真假！

是啊，天子是很善于心血来潮的——在她自己还未入宫时便已听说过了。不是一直都有那样的传言吗？夙婴太子曾与一个容貌俊俏的掌灯宫女有过暧昧之情，一来二去的便许下了天长地久……其时可真传得沸沸扬扬的。可厥后等那傻丫头怀了身孕，不堪受辱才哭着来寻他时，亏心的郎竟只顾得上与自己新收的男宠嬉笑怒骂了……

她并非善论是非的人，宫女们私底下的嚼舌她也从来只当耳边风，偏这个传言她却记得格外清楚——所以理所虽然地认为天子对自己也是。并未曾以为可笑，抑或可耻……仅仅，只是，不相信他会长情而已。既然注定了不能长情，又何须贪寻一时之欢？

“陛下确实不笨。”心底无端生了郁结，脂砚当下的口吻竟是出奇的差。

夙婴抿着红唇还在笑，脸色却越发显得苍白，“所以朕的热劲过了，你走吧。”他挥挥袖子说得爽性。

现在的天子——眉目清澈，也不减柔媚，却明确少了以往的妖邪之息。而倘若脂砚再仔细些瞧便会发现他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诡异的青褐色斑痕，像嗜肤的蛊虫爬进了筋脉。

惋惜脂砚并没有闲暇注意到这一点，“陛下请好自为之。”话音未落便已不见了她的身影。那猎猎一转身竟将风势也带得急了，衣袂翩跹着将她的发香送来，掠过鼻尖倏忽即逝。

“酉时两刻将至，‘栖巧檀’逢时而香。乾坤黯，其协力不敌坎离，阵相亦有变。‘衍毓阵’遇栖巧檀香转为‘曲破杀阵’……逢草木皆为兵，寻人迹，折刃而杀。阵眼……青石，兰。”夙婴涩然苦笑，伸手想要去采开在青石那头的一束妖冶的暗紫色兰草，指尖吃力地探出，还未触及却已颓然垂下手臂。这被药毒拖累住的身子竟再也，抽不出一丝气力……

便闻“骨碌”一声，从他的宽袖里掉出一小块檀木，埋入深草里，散发出幽谲的奇香。

又是他自作孽呵！却已经，没有措施阻止了……脂砚，你定是不会再转头的吧……

夜色愈暗，入境的风路也在无形中起了变化，由顺方岔为七股。正疾步走在前方的脂砚蓦然停下脚步，凝思静听，并审慎地将自己的鼻息也一并隐去了。

草木戚戚亦循其天道应流之理，本质娇弱无害。然若混入异谲阵相颠覆乾坤，便能凝气入脉化为利刃，且寻着踪迹杀人于无休。而该阵即是——

“曲、破、杀、阵。”脂砚咬牙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此时脚畔一株石荀花茎正飘悠悠地掠过来，而不等它触及她便已利落地飞身而起，躲过那一劫。然还未待她喘息，身后的古树突然又似有了灵性般垂下枝条，腕粗的韧茎利扫成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