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满仓（2/2）

想割人头，有把好用的刀吗？有力气吗？就算是侥幸拿到个首级又怎样？就不会被上官的家丁抢去？便是最后报了功，层层盘剥下来，最后到手的有没有二钱？

奋力死战，真要战死了，家里只剩下老母和小妹两个女流，连抚恤金都别想拿到。

打仗是家丁的事，自己这些小卒过去壮壮声势就行了，

早上起来，李满仓吃了半个窝头，缩在长长的队列里慢慢往前走。队列的前后左右都有骑马的家丁在四处巡视。

大军才刚刚开拔，离前线远着呢，哨骑四出自然不是为了大军预警，而是为了监视他们这些毫无战心的废物丘八。

这几年的逃兵贼多，有单人匹马跑路的，有几人合伙逃窜的，还有像去年在固原那般，几千人烈火烹油地反将起来，抢了府库往南边去。

若不是家里有牵挂，李满仓说不定也跑了。

将士们肚子干瘪地赶到了前线，希望能在前线的驻防地吃上几顿饱饭。

结果被兵部的老爷们连续三天调换了防区，第一天传令驻守通州，第二天又被调去驻守昌平，第三天又被调守良乡。

按照规定，军队在到达驻防地的当天不准开粮。也就是说大军三天没有领到口粮。军粮已经耗尽，士卒们快要饿死了。

嘿嘿，兵部的老爷们为什么这么不晓事呢？他们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国库拿不出钱粮，只能委屈下小卒了。

利用规则漏洞，正好可以省下三日的军粮。

大家都是为国效力嘛，你们这些丘八，饿上三天有什么大不了的，没看到我们这些官员老爷们都三个月不见俸禄了吗？怎么就不好好体谅一下朝廷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三天没吃饭的士兵们开始自己找粮食，于是驻地附近的百姓们遭了殃，粮食被哗变的士兵们一抢而空，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无力阻止，最终事情闹大了。

朝廷得知以后，不仅没有及时补发口粮，反而以耿如杞和张鸿功“未能约束士卒”为名将二人逮捕。

作为领头的两位官员被逮捕，手下的兵卒害怕被治罪，就一哄而散，有些从北京跑回山西老家，有些干脆落草了事。

李满仓从首都跑回家里，却只看到了两具尸首。

八旗兵入关，财政更加紧张，家里人指望的军饷一直没有着落，眼看着连野菜树皮都被挖了个精光。

有那牙婆到家里来，要用两斗谷换走李满仓的小妹。

母亲没有同意，只推说再考虑考虑。牙婆走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第二天再过来问话时，却早已凉透。

家里连张破烂的草席都没有。李满仓只能挖个深坑，给二人草草下葬了事。

待把土填上，李满仓坐在坟边沉默了许久，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第二日，李满仓手持磨光了枪头的长枪，怀里揣着娘和小妹共用的一把破烂木梳，背上仅有的一床被褥，家门都没有关，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山。

从此，大明王朝少了一名忠勇的边军战士，多了一个冷血的邪恶反贼。

当贼的日子很苦，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今日里被官兵追杀，明日里有乡勇驱逐，身子骨弱点的都在颠沛流离中死了个干净。

死了也好，这世道，活着，受罪。许多年下来，李满仓从当年那个淳朴少年，变成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凶人。

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挡住他求活的路，李满仓便会毫不犹豫的砍杀。

打破庄子时，富甲一方的员外杀过，补给不足时，穷苦劳累的村民杀过，奸淫妇女掳掠财货之类的破事，李满仓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少次。

李满仓想明白了，想通透了。既然明日便要成为他人刀下之鬼，何不趁着今天还活着及时行乐。

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李满仓也会想起父母、大哥和小妹，想起小时候虽然吃不饱饭但却却充满童趣的日子。

想想自己杀过的那些无辜之人，他们是不是也如当年自己一般绝望。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啥时候才能有一个自己的窝，像当年茅草房里的一家人一样，每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每次想到这里便会兀自苦笑，摇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念头。安稳日子，自己一个该下阿鼻地狱的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