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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出圈的野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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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城探听消息时,是先见到三姐,还是先见到张乐?”孙县令步步紧逼。

“先见到姐姐。”吴周如实回答。

“你们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孙县令步步深入。

“我只是询问了姐夫的下落,随后便与三姐一同出来迎接亲家公。”吴周详细描述。

“好,你暂且退下,速去传唤吴天佑夫妇。”孙县令下令将张乐、吴周和三姐各自看押。

围观的群众对这桩离奇案件兴趣盎然,迟迟不愿离去,皆期待吴天佑夫妇的到来,以揭示更多真相。

吴周与三姐被带至一间看守所临时关押,堂役锁上房门离去。吴周见四下无人,低声向三姐询问:“事情怎么闹到这般地步?”

三姐反问:“你觉得现在该如何是好?”

“眼下有理也说不清,最重要的是找到隽生,一切自会水落石出。你认为他会躲在哪里?”吴周寄希望于三姐能提供张隽生可能的藏身之处。

三姐猜测道:“多半是流连于风月场所。”

吴周追问:“你这个推测有多大的可信度?”

“我也无法确定。我平时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交往,只是偶尔听家中下人私下谈论,说隽生过去常流连于那些地方。”三姐解释道。

吴周叹道:“我在堂上避而不谈此事,是顾及张家颜面,希望能和平化解误会。但亲家公如此步步紧逼,看来唯有在大堂上公开说出实情,才能让真相大白,还我们清白。”

三姐忧虑道:“就算我们说隽生可能去了烟花之地,没有确凿证据,别人也不会相信,到时候怎么办?”

就在二人陷入困惑之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衙役前来提审他们,再次将他们带往公堂。

事实上,孙县令特意安排吴周与三姐独处,暗中指使书吏在暗处监听,企图获取更多证据。当他认为已经掌握真相时,便下令升堂。

此时,吴天佑夫妇也已传唤到堂。

吴三姐与吴周一见父母到来,顿时悲从中来,一家人抱头痛哭,整个公堂瞬间被哭声淹没。

孙县令厉声喝止:“哭什么?你们合谋杀害张隽生,现在哭有何用?”

孙县令转向吴天佑,质问道:“吴天佑,你女婿张隽生可曾到过你家?”

吴天佑回答:“未曾到访。”

孙县令冷笑两声,厉声道:“刚才你亲耳听到,你女儿亲口承认张隽生是去探望你们夫妇,如今人却失踪。分明是你默许吴三姐与吴周私通,为防张隽生发现真相,便合谋将其杀害。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女儿女婿从未踏进我家门半步,何来私通杀夫之说?还望大人明察。”

“吴天佑,我问你,是你派吴周去看望你女儿的吗?”

吴天佑回答:“正是。前天,亲家派人到我家寻找张隽生,但隽生并未来过。我挂念女婿与女儿,便在今早让吴周前往张家探望他们,想弄清楚隽生的下落,哪知竟引发如此纷争!”

孙县令对此说法深感怀疑,他猛拍惊堂木,大声喝问:“吴天佑,我问你,张家派人到你家打探张隽生的前一天,吴周去了哪里?”

吴天佑略显喘息,答道:“前些日子小老儿身患疾病,吴周一直守在身边悉心照料,身心疲惫。那天我病情略有好转,便让他外出放松一下,恢复精神。晚上他回来时,说是去了北郊的天宁寺游玩。”

孙县令追问:“那么,你儿吴周手腕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吴天佑此前并不知晓吴周受伤之事,而吴周因伤口轻微,也未向父亲提及。此刻听县令提及,吴天佑顿时一头雾水,回答:“小老儿并不知周儿有何手腕之伤。”

孙县令并未罢休,转而询问吴天佑的老伴胡氏:“你可知吴周是如何被家中猫抓伤的?”胡氏自被传唤以来,便一头雾水,听差役讲述吴周与三姐通奸杀夫之事,更是如遭晴天霹雳,惊怒交加,全身颤抖不已,根本无暇细思。面对孙县令的提问,她忙不迭地辩解:“大……大……大老爷,周儿是个好孩子,从未被猫抓伤过啊!我家的猫性情温顺,从未伤过人,这实在是冤枉啊!”

吴周一听母亲这般回答,立刻意识到此举反而帮了倒忙,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果不其然,孙县令厉声喝道:“吴周!你父母都如此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吴周连连摆头,辩解道:“前日出游之前,我在家中庭院逗猫时不慎被抓伤,因伤势轻微,未曾告知二老,所以他们并不知情。另外,小人实在不解,这小小的腕伤与姐夫张隽生的失踪有何关联?姐夫本性风流,时有流连勾栏瓦舍之举。如今他极有可能仍在那些地方逗留,应派人前去查探,找到姐夫,一切便水落石出。”

张乐听闻吴周的说辞,怒不可遏,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呼喊:“大人明鉴,吴周所言纯属混淆视听!我儿张隽生为人正直,众所周知,怎会涉足那些污秽之地!他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企图混淆视听。恳请大人主持公道,严惩这等丧尽天良、因奸害命的恶徒!”

吴天佑闻此言,不顾公堂规矩,愤然喊道:“你这是含血喷人!我儿吴周向来忠厚老实,你为何要无端构陷?……”

话音未落,只听孙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吴天佑咆哮公堂,成何体统?!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对其杖责十下,以示惩戒,以正公堂之威!”两旁差役闻令,不容分说,将吴天佑按倒在地,虽因年迈未下重手,但吴天佑刚病愈不久,这十杖下去,已无力再喊叫。胡氏在一旁吓得魂飞魄散,只能默默流泪,不敢出声。

孙县令见吴天佑已被杖责,随即宣布判决:“此案已然真相大白,听本官宣判:吴周身为吴天佑之义子,入赘吴家后,见三姐貌美,心生邪念,奈何碍于姐弟名分,无法结为夫妻。然其淫心不死,竟与三姐暗中私通。三姐嫁入张家后,吴周视张隽生为情敌,欲除之而后快。他一面利用探家之机与三姐继续淫乱,一面密谋杀害张隽生。后唆使三姐谎称其父病重,诱骗张隽生前往探望,途中将其残忍杀害,并藏匿尸体,制造失踪假象。为混淆视听,又散布张隽生沉迷烟花之地的谣言。不料在行凶过程中被张隽生抓伤手腕,便谎称遭猫抓伤以掩盖罪行。幸亏本官明察秋毫,凭借死者衣物上的血迹、吴周手腕的抓伤痕迹以及密室内的串供记录,拨开重重迷雾,揭示真相,为受害者申冤,彰显国法威严。吴周、吴三姐,你们可知罪?还不速速认罪伏法!”

吴周、吴三姐及吴天佑夫妇闻判,皆惊呼冤枉。

吴周愤然反驳:“大人仅凭臆测断案,牵强附会,草菅人命,试问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围观民众对孙县令的草率断案纷纷表示不满,议论纷纷,场面一度混乱。

孙县令见状,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狂妄之徒,看来不施以重典,你们是决不会吐露实情!”言罢,他疾手一挥,示意衙役将吴周强行按倒在地。只听得“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八十杖如雷霆般落下,瞬间将吴周打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最终昏厥过去,气息奄奄。

接着,孙县令对吴三姐也施以拶指酷刑,十指连心的痛楚让她痛不欲生,顷刻间亦昏厥过去。衙役泼冷水使其勉强恢复意识,孙县令意图趁此时逼迫二人画押认罪。然而,尽管遭受如此酷刑,吴周与吴三姐依旧顽强抵抗,他们用微弱且颤抖的声音持续喊冤,坚称无罪。

目睹这一切的胡氏,早已被恐惧与愤怒交织的情绪击垮,瘫软在地,陷入昏迷。

吴天佑目睹子女惨状,怒火中烧,高声痛斥:“如此昏聩无能之辈,怎配身居官位!”然而,他的抗议并未换来同情,反而被孙县令下令手下迅速制伏。

围观群众中,正义之士按捺不住,纷纷站出来鸣不平,有人高呼:“审理不公,好人蒙冤!”“天理何在?国法何在?”质问之声回荡在县衙广场,激起一片愤慨。

即便是张乐,眼见亲家一家遭遇如此惨烈的对待,内心亦极度不安。他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孙县令面对群情激愤的局面,意识到审判无法顺利进行,急忙下令暂时将吴家四口押入牢中,待重新审理后再作定夺,随后匆匆退堂,试图平息事态。

张乐在一片喧嚣中低垂着头,艰难地走出县衙。围观人群并未因他的沉默而放过他,有人高声指责,甚至有人向他投掷果皮,果皮击中他的脸庞,留下斑驳污渍,衣衫亦被弄脏。张乐面色尴尬,满身狼藉,只能在众人的指责与鄙夷中仓皇离去。

孙县令在将吴天佑一家四口囚禁之后,并未能就此平静入睡。尽管他内心深处仍坚信自己断案无误,但吴天佑夫妇及吴三姐那声声凄厉的喊冤,加之围观百姓沸反盈天的质疑,无疑与他的判断产生了剧烈冲突。这些声音如同针刺一般,迫使他不得不反复思量。

摆在眼前的伤腕证据、血衣残片,以及张隽生离奇失踪的事实,犹如沉重的巨石,让孙县令无法轻易推翻既有的推理。他倚仗多年官场历练与断案智慧,珍视着“明察秋毫”的声誉。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倘若此刻改弦易辙,不仅将损及他身为父母官的威严,更无法向上级与民众解释: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在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

权衡之下,孙县令决心以更为严苛的刑罚,迫使吴周与吴三姐这对被指为“奸夫淫妇”的姐弟开口认罪。

再度提审吴周时,孙县令目光如炬,厉声喝道:“吴周,你与吴三姐暗结私情,合谋害死张隽生,还不速速招认!”

吴周挣扎着回应:“我们姐弟无辜受冤啊!”

孙县令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慢条斯理地问道:“吴周,你说说看,你认为你三姐美不美?”

吴周惊愕:“姐姐固然貌美,但这与……何干?”

孙县令步步紧逼:“既然你觉得她美貌出众,你作为男子岂能不动心?再说,如此佳人,张隽生又怎会舍得离她而去?又怎会无故消失?由此推断,必是你与吴三姐联手害死了张隽生!还不速速坦白!”

吴周痛苦地喊道:“老天作证,我真不知他去了何处!”

“嘴硬至极!”孙县令怒不可遏,随手抽出一支刑签,掷地有声地命令道:“给我狠狠地打这奸夫一百大板!”

衙役们闻令而动,迅速架起刑凳,将吴周强按其上。随着一声令下,一百记重板如疾风骤雨般落下。顷刻之间,吴周的衣物与皮肉交融成一片血红,剧痛之下,他终告昏厥,生死未卜。

五日之内,吴周与吴三姐遭受了两度严刑拷问,笞、杖、鞭、拶等酷刑轮番施加,然而这对姐弟犹如铁石铸就,即使昏死过去也不肯吐露半字。两场审讯下来,吴周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吴三姐亦是遍体血痕,屡次濒死边缘。

目睹二人如此坚韧不屈,孙县令终于忆起吴周提及张隽生可能涉足风月场所的线索。他心中暗忖:或许应当去那里查探一番?若无收获,岂不正好证实自己判断无误?然而,万一真的发现了张隽生尚在人世的线索,岂非坐实自己昏庸断案的恶名?再者,若继续这般严刑逼供,一旦酿成人命,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孙县令思前想后,不禁冷汗涔涔,未曾料到这看似简单的案件竟让自己陷入如此进退维谷的困境。

权衡再三,孙县令决定采取非常手段,不惊动任何下属,亲自行使微服私访之策,潜入烟花柳巷,试图从风月场中探寻真相。

孙县令首先命人提审两名风月案在押犯,单独审问,顺带询问他们是否曾在风月场所见过张隽生。其中一名犯人果真供述,他曾多次目睹张隽生在妓院寻欢作乐!

孙县令闻此大为震惊,暗自惊呼不妙。

次日,孙县令乔装成富家公子,辗转多家青楼后,最终来到了声名在外的杏春楼。鸨母见状,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公子爷,您想寻觅何种佳人陪伴?”

孙县令故作轻松:“可有上等佳丽?”

鸨母媚笑:“杏春楼的姑娘们个个如出水芙蓉,只要公子肯出高价,无论是天仙般的佳人,您都可随意挑选。”

孙县令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两枚大银锭:“些许小钱,赠与妈妈买茶用。”

鸨母见其出手阔绰,笑容愈发灿烂:“我们杏春楼可是扬州城内首屈一指的风月之地,姑娘们个个才艺出众,谈吐不凡,许多世家公子都是这里的常客呢。”

孙县令调侃道:“妈妈言过其实,那些世家公子怎敢涉足这种风化之所?”

鸨母不屑一顾:“公子您有所不知,往来扬州的外地客人且不论,单是本城的豪门大户,足以组成几支军队。城南的李员外、城北的刘户部、城西的何大人、城东的张大爷……他们的公子都在这里包养姑娘,出手都是几百两银子。”

孙县令追问:“您提到的张大爷,可是那宜和茶庄的张乐?”

鸨母肯定道:“正是他。”

孙县令疑惑:“若说他人我尚信,那张乐虽富甲一方,却治家严谨,他的公子怎敢涉足此地?”

鸨母信誓旦旦:“如果您不信,可亲自问春蕊姑娘。张公子几乎每日都会来此寻欢,最近几个月与一个广东来的公子南下游玩,害得春蕊时常思念成疾。瞧我,跟您说了这么多,您还是先挑个相好的玩玩吧。”

孙县令起身道:“今日另有要事,改日再来拜访。”言毕,转身离去。

鸨母在背后笑盈盈地道:“公子明日务必再来哟!”

孙县令归途上,心情犹如遭逢拦路劫匪狠击一棒,脑海中嗡嗡作响,混乱不堪。他索性弃车步行,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待心境渐渐平复,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反复萦绕:该如何了结张隽生失踪一案?倘若固执己见,一旦张隽生安然归来,该如何收场?而若放走吴家四口,又该如何向上司交待?孙县令懊悔不已,为自己的独断专行感到深深自责。

临近官邸时,孙县令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既能保全颜面又能摆脱困境的权宜之计:何不先释放吴天佑夫妇,让他们去寻找张隽生,一旦找到,便可顺理成章地释放吴周与吴三姐。

这个办法虽漏洞百出,难以经得起推敲,但凭借官威,或许可以暂时左右逢源,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想到此处,孙县令心中顿感轻松,暗自庆幸自己终究比他人多几分智谋,今日的微服私访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孙县令本以为找到了一条解脱困境的出路,然而天意弄人,他终究未能逃脱两难的窘境。

他刚刚换下官服,正欲饮茶解乏,狱吏急匆匆来报:“大人,吴周因刑伤过重,不幸身亡。”

孙县令闻讯,愣在原地,一时语塞。吴周之死,意味着此案彻底陷入僵局。

又过了两天,吴天佑也因年迈体弱,加之连日酷刑摧残,加之目睹吴周冤死,悲愤交加,竟也在狱中撒手人寰。

吴周与吴天佑的相继离世,使得孙县令不得不硬着头皮按原计划行事。他暗中指示狱吏,将吴天佑与吴周的遗体秘密安葬,对外宣称二人畏罪自杀,并严令不得将实情透露给胡氏及吴三姐。为确保消息封锁严密,孙县令不惜重金,赏赐狱吏四百两银子,同时给全体狱卒每人分发二百两封口费。尽管狱吏因此获得丰厚赏赐,心中却生出诸多疑虑,但终究抵挡不住金钱诱惑,心满意足地领命而去。

次日,孙县令传令将胡氏老太太带至二堂,郑重其事地言道:“本官为避免百姓蒙冤,力求公正执法,现决定让你取保候审。若你能寻得张隽生,即可洗清吴家冤屈。若未能找到,仍将依法裁决。”随后,孙县令安排本地人作保,文书签毕,胡氏得以获释。

胡氏回牢房收拾衣物时,将自己取保候审之事告知了吴三姐。

三姐闻讯,犹如黑暗中见到了一线曙光,精神为之一振。

离开衙门之际,一名未分得赏银的狱卒私下向胡氏透露:“老夫人,你丈夫吴天佑和儿子吴周已在狱中离世,你回去可要小心。”

胡氏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回到家中,只见四壁萧索,屋内桌椅布满灰尘,她无力清理,只能在尘埃满布的床榻上呆坐。

昔日温馨和睦的家庭,如今痛失两口,女儿虽已出嫁,却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场突如其来的人祸,瞬间让家庭破碎,更令吴家背负恶名。向来本分、洁身自好的胡氏,今后如何面对邻里乡亲?而三姐又该如何在这个世道中立足?种种难题,犹如巨石压心,令人窒息。

如今家中只剩下胡氏孤零零一人,无处倾诉,无处申诉,无论怎么思量,都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漫漫长夜,风雨凄迷,未来一片黯淡,唯有以死解脱这无尽的痛苦。想到这里,胡氏只觉口干舌燥,摇摇晃晃地走到井边取水。她伏在井沿,凝视着井底,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井中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一轮明月如镜,映照出清澈的光辉。她觉得那是对她的召唤,告诉她那里是无扰无忧的宁静之地。

“老天爷啊,你为何视而不见?儿啊,你们死得好冤哪!老头子,你也死得好冤哪!你们等等我,我要随你们一起去……”吴家老母自言自语,哭喊着……

随着一声沉闷的落水声,胡氏毫不犹豫地跃入井中,向着她心中的极乐世界而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就这样,吴家三人含冤离世,只留下狱中的吴三姐,独自承受着命运的无情摧残。

时光荏苒,数月已逝。

此时,张隽生正身处归乡途中,被迫卖身为奴。而身陷囹圄的吴三姐,却怀揣着母亲能找到张隽生的希望,苦苦等待。尽管日子漫长难熬,但只要有这份希冀存在,她便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这段时间,孙县令未曾再提审吴三姐,她的膳食待遇也较之前有所改善。一些狱卒和囚犯出于同情,偶尔也会给予她微薄的援助。吴三姐视此为珍贵的温暖,加上内心对团聚的期待,她的伤势逐渐好转,身体也日渐恢复元气。

某个寻常的日子,有人含糊其辞地告知她,吴天佑与吴周已离世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吴三姐痛不欲生,悲痛欲绝,几欲轻生。狱吏见状,厉声呵斥,称那只是谣言,并连哄带吓,才让她稍稍平复。从此,吴三姐对张隽生的怨恨愈加深重,对这个黑暗的世界充满厌恶。她唯一的期盼,便是母亲能找回张隽生,全家能够重聚。每一天,吴三姐都痴痴地盯着牢门,期待着张隽生出现的任何消息。

一日,一位心存善意的狱卒悄悄告诉吴三姐:“孙县令已被调离职位,新任的姚县令已上任,你的案子或许有望得到公正审理了。”

听闻此言,吴三姐欣喜若狂,数日来泪水涟涟。实际上,孙县令的罢官源于他办理的另一桩冤案,与吴三姐的案件并无直接关联。

孙县令与接任的姚县令交接工作时,谈及此案:“本县任期内并无重大案件,唯独近期发生的吴周与吴三姐假借姐弟之名暗中通奸,合谋杀害吴三姐之夫张隽生一案较为棘手。奸夫吴周抗拒招供,已被严刑拷打致死,淫妇吴三姐同样拒不认罪,而张隽生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姚县令追问:“吴三姐现在何处?”

孙县令答道:“她仍被羁押在狱中,等待判决。”

姚县令接着要求:“请将张隽生一案的卷宗呈上。”

孙县令立刻命文牍录事找出相关卷宗,交予姚县令。姚县令仔细查阅卷宗,发现此案疑点重重,不仅人证物证皆无,且涉案的三人均已死亡,他对于孙县令草率办案、敷衍了事的行为深感愤怒。于是,姚县令亲自提审吴三姐,并派人赴妓馆调查,同时传唤张乐详加讯问。然而,由于张隽生生死未卜,无从定案,此案只能暂时搁置,等待更多线索浮出水面。

张隽生蓬头垢面地闯入家中,出现在张乐夫妇面前。张乐惊愕不已,一时语无伦次:“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人……还是鬼?怎……”

张隽生困惑地回应:“我是隽生啊,爹,您怎么认不出我了?”

张乐仍不敢相信:“你没死?”

张隽生更加不解:“您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谁说我死了?”

张乐喃喃自语:“我以为你死了呢,失踪这么久,我们找得好苦啊……”

张隽生环顾四周,未见妻子身影,焦急地问:“三姐呢?她怎么不在家?”

张乐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她被官府抓去,关在大牢里已经有大半年了……”

张隽生震惊:“为什么关押她?她犯了什么罪?”

张乐愤然:“还不是因为你!”

张隽生愕然:“因为我?”

此时,门外突然涌入二三十名族人与乡邻,他们指着张隽生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浪荡子,害人精!你一声不吭就跑了,下落不明,害死你亲家吴家三口,如今吴三姐还在牢里受苦,你张隽生还算个人吗?走,去县衙说清楚!”张氏家族在扬州颇有声望,族人平素对三姐的贤良淑德赞不绝口。此次事件发生后,他们见张乐如此对待三姐及吴家,心中愤愤不平,但因张隽生确实失踪,无从相劝,只得忍气吞声。后来听说吴天佑夫妇及义子吴周皆死于狱中,张隽生仍生死不明,众人深感蹊跷与同情。鉴于张隽生素来喜好出入风月场所,有人提议张乐再去那些地方寻找,却被张乐严词拒绝,导致双方不欢而散。张隽生归来之事犹如飓风般迅速传遍张氏家族,族人纷纷赶来一探究竟。张隽生见族人纷纷前来询问,便含泪讲述了自己数月来的遭遇。尽管族人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更为他轻浮行为给吴家及家族带来的惨痛后果和名誉损失感到愤怒,由最初的叹息、指责,转为痛恨。众人不待分说,七手八脚将张隽生五花大绑,强行押往县衙,张乐阻拦不住。

张隽生面露惧色,恳求道:“我,我,我肚子饿得厉害,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没,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让我先填饱肚子再去吧!”他哀求着,声音颤抖。

族人与乡邻却怒不可遏:“你还好意思吃饭?走,快走!你不主动去县衙解释清楚,三姐怎么能够从牢里出来?”众人不容分说,牢牢抓住张隽生的胳膊,推搡着他,强行押往县衙。张隽生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向前挪动。

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遍扬州城,成千上万的围观者尾随而至,犹如一条汹涌人潮,浩浩荡荡地涌向通往官署的大道。愤怒的人群犹如海啸般汹涌澎湃,他们高声咒骂,挥舞手臂,甚至有人朝张隽生拳打脚踢。远处的人因无法靠近,便捡起石头、烂果、蔬菜等杂物朝他投掷,令张隽生狼狈不堪。若非族人中几个壮硕之士拼力保护,张隽生恐怕早已被愤怒的群众打死在街头。

姚县令正端坐公堂,专注地翻阅张隽生失踪案的卷宗,忽闻一阵如潮水般汹涌、雷霆般震撼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他刚欲派人查明情况,汹涌的人流已如洪流般涌至衙门外的仪门之下,被守卫的差役竭力阻拦。张家族人硬是将张隽生押至公堂,只见他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惶恐至极。

正当姚县令为张隽生的下落一筹莫展之际,张隽生竟然被族人扭送至衙门。族中长者向姚县令简要汇报了事情经过,姚县令责令张隽生亲口讲述失踪的全部经历。张隽生便一五一十地叙述了自己如何流连烟花之地、如何跟随于公子离家、如何被骗、如何历经艰辛乞讨归乡的全过程。姚县令听闻此番荒唐行径,胸中怒火瞬间熊熊燃烧。

姚县令怒视张隽生,厉声责问:“张隽生,吴家三口因你而丧命,你乃罪魁祸首,可知罪?”

张隽生惊恐万分,辩解道:“小人不知家中竟发生如此变故……”

围观的乡邻与族人愤然道:“你失踪前便整日流连青楼,如此败类,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冤死之人?姚大人,请您为无辜受害之人主持公道!”

姚县令被众人的话语触动,勃然大怒,高声喝道:“来人,给我将淫棍张隽生重打四十大板!”话音未落,他已掷下一枚刑签。

衙役们闻令而动,迅速拉过刑凳,将张隽生强行按倒,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张隽生疼痛难忍,屎尿失禁,哀嚎连连:“我知罪,我悔过,我愿意改,我……”

众衙役积怨已久,对张隽生的哀求充耳不闻,他们咬牙切齿,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挥舞棍棒,直至张隽生昏死过去,血肉模糊。

此时,张乐闻讯赶到,慌忙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大人开恩,小人有罪,是我教子无方,养出这般畜生,请大人饶他一命吧!”他边说边磕头,额头已磕出血来。

张隽生被冷水泼醒,姚县令冷冷地问:“记住教训了吗?”

张隽生虚弱地答道:“记住了。”

姚县令接着厉声道:“张隽生,你只知享乐,可曾想过吴家因你而家破人亡,三姐因你身陷囹圄。你还有没有良知?”

张隽生抬头望去,只见三姐在人搀扶下,从后堂缓缓走出。原来,书吏发现张隽生被找到,未等县令下令,便立即派人将三姐带到公堂。

直到此时,差役才在行走间将吴天佑夫妇与吴周惨死的消息告诉三姐。三姐闻讯,瞬间昏厥,被救醒后四肢绵软,只能卧于后堂,断断续续听到张隽生的讲述,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强撑着起身,向大堂走去。

姚县令对吴三姐说:“吴三姐,你受委屈了……”

三姐未等县令说完,便悲痛欲绝,放声痛哭:“弟弟,你死得好冤啊!爹,你死得好冤啊!娘,你死得好冤啊!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闻者无不动容,许多人不禁泪流满面。

当三姐目光触及张隽生血肉模糊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怜悯,又有愤恨。她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冲击,眼前一黑,再次晕厥过去。

乡邻们见状,纷纷簇拥着吴三姐,含泪退出了公堂。

公堂上,只剩下张隽生瘫倒在刑凳上。衙役们见状,催促道:“张隽生!张少爷!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下来跟他们一起走?”

张隽生虚弱地回答:“我,我,我动不了……”衙役们见状,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让他自行离开。然而刚一放手,张隽生便再次倒地不起。衙役们无奈,只得再次将他架起,拖至衙门外,如同丢弃死狗般弃之不理。

乡邻与族人将吴三姐送回家后,各自散去。

张乐将张隽生搀回家中,他强撑着为三姐倒上热茶,但三姐只是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始终一言不发。

夜幕降临,张隽生为三姐准备了粥菜,但她并未进食,便早早躺下休息。

张乐帮助张隽生清洗伤口、敷药,忙碌了许久。

看到三姐安静地睡去,张隽生并未立即回房,而是与张乐相拥而泣,将这几个月的辛酸经历娓娓道来。张隽生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张乐则深感愧疚,两人发誓下半生必将竭尽全力善待三姐,以此弥补过去的过错。

不知不觉,夜已深至二更。张乐催促张隽生回房照顾三姐。

张隽生手持拐杖,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家卧室。房内一片寂静,他生怕惊扰到三姐,没有点灯,小心翼翼地摸黑来到床边,和衣躺下。

次日清晨,张隽生醒来,只觉四周静得可怕,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身边,却发现床铺空空如也,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他急忙翻身查看,只见三姐悬挂在房梁之上,早已气绝身亡。

原来,前一夜掌灯时分,吴三姐独坐房中,泪水涟涟。她心中悲痛万分:自从嫁入张家,丈夫流连风月,公公又间接害死了自家三口,她实在无法再在张家生活下去,倒不如追随亡故的亲人,早日去阴间团聚,也好尽早告诉他们冤情已昭雪……想到此处,吴三姐找来一根长带,搭在房梁上,打了个绳套,套在颈项,脚下用力一蹬木凳,瞬间悬挂在半空之中……

张隽生一见吴三姐吊在房梁之上,顿时惊骇至极,脱口而出:“不好了!三姐她死了!三姐悬梁自尽了!”他慌忙冲出房外。

张乐夫妇闻讯,同样惊愕不已。他们虽有心将吴三姐从梁上放下,但身为公公不便触碰儿媳遗体,婆婆又无力独自完成此事。

“隽生,隽生,快去外面叫你堂兄弟们来!”张乐急促地催促道。

张隽生奔至门外,将此事一说,几位堂弟、堂兄以及伯伯、叔叔、叔祖等族人闻讯纷纷赶来。众人见吴三姐悬于梁上,立刻命张隽生的几个堂弟将她的遗体放下,安置在床上。族人们看着吴三姐虽历经刑罚折磨,但面庞肤色仍保留着风韵,无不为其惋惜,为她鸣不平,同时将愤怒与罪责一股脑倾泻在张隽生身上。老族长走到张隽生面前,一句话未说,便朝他脸上连扇三巴掌:“你这个逆子!如此贤良的妻子不懂珍惜,却在外边嫖娼寻欢,你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你怎么不去死?”话音未落,又是三巴掌扇在张隽生脸上。

张隽生呆立原地,动弹不得,任由老族长责打。

老族长转向张乐,厉声训斥:“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把吴家害得满门含冤而亡!养而不教,是为父之过,你罪责难逃!”

张乐垂头低眉,噤若寒蝉,不敢反驳半句。

老族长接着指责:“张隽生向来满口谎言,他说去三姐娘家,实则去了广东,别人或许不知,你身为父亲难道不知?找不到儿子,你就诬告三姐与弟弟通奸害死你儿子,导致吴家四口蒙冤而死!你良心何在?!”

张乐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犹如犯错的孩子般站立一旁。

老族长转头对族人们命令道:“既然他老子不管教,你们就替我教训他!把张隽生吊到院子里的大树上,扒光衣服,狠狠地打,狠狠地抽!”

张乐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慌忙跪地求情:“隽生身体虚弱,刚受过刑罚……老族长,能否饶他一回?”

“不行!吊起来,狠狠打,打到死为止!”老族长话语未落,张隽生已因恐惧借口上厕所,趁机挤出人群,飞奔出门,消失无踪……

如此,张隽生再度失踪。他畏惧挨打,加之羞于面对故乡父老,最终选择投军。那支部队远赴陕西,自此之后,张隽生再未在扬州城出现过。他到达陕西后,恰逢清军攻至山下,红衣大炮轰鸣,他瞬间被炸得肢体分离,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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